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j8%Y[:~D 自动麻将机反复搅动着那些携带无数人体温的牌,那些混杂着汗味、烟味、香水味,甚至脚臭的牌。灯光下,四个神态迥异的人,面对着立在身前的一排“士兵”,像胸有成竹的统帅,不露声色地实施着一轮轮伟大的计谋。
%~M#3Ywa ]G^9PZ- 有一段时日,这种足够满足一个人支配欲望的游戏深深地吸引了我。那时,我刚刚毕业,在离家五里的田南小学任教。学校像一匹孤独的小兽,盘踞在村庄的前面。放学了,学生们仿佛一群觅食的鸭子,循着固定的田间小道,乐颠颠地回家去了。老师们则草草地扒了晚饭,扛起锄头直奔责任田(下午四点半放学,日头还在半天)。偶尔有一两个喜欢玩的,就拖着我在办公室里打扑克,下注不大,最多两毛。然而,游戏的结果往往是我一败涂地,他们却欢喜地数着皱巴巴的零钞,叠好,小心地放入上衣口袋。现在想起来,那时之所以常常陷入失败的泥淖,是因为牌技实在相差太远。屡败屡战,久而久之,便失去了玩扑克的兴趣。
\(}pm#O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麻将悄悄地在西村蔓延。游戏地点一般设在村东的小卖部或者支书苟女家里。起初,我扮演了一名围观者的角色,津津有味地站在某个玩牌者的身后,心随着他的举动剧烈地起伏。为他的胡牌欢呼雀跃,为他与胜利的失之交臂而无比揪心。那些码好的麻将牌,整齐地俯卧在桌面,无数个秘密,等待游戏者的破解。最令人兴奋的是,一副牌在手里,你可以根据需要随意组合,直至满足最高的追求(几年后,我在中学任教时,曾经将“混碰单飞”当作麻将搏击的最高境界)。在支书的盛情邀请下,我坐在面南的位子,开始实习这个令人迷恋的游戏。被校长支配,每天必须按课表上三至四节课(内容涵盖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自然……);被铃声支配,每天必须按时上班、下班;被学生支配,每天必须备课、批改作业;被父母支配,每天必须挑水、打柴、喂猪……我像一个陀螺,被粗粝的日常生活抽打的晕头转向、伤痕累累。现在,抛却那些令人头疼的俗务,我的心在专心做牌的纯净中得以暂时放逐。我想,我现在成了一个专制的主人。我驱使我的仆人,一心一意地编织着我的梦想。可是,无法预见的未来又经常令我陷入惊喜与恐惧交织的网里。每一次洗牌,关于牌局的种种设想总让我精神恍惚,乐此不疲。因为每一轮游戏中,都暗藏着厚重绵密的玄机。
.EC~o :m36{# 对于这种循环却又并不单调的游戏,人们的迷恋程度有时让人难以置信。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次,我的几个同事创下了连续七十二小时奋战在牌桌上的记录。据其中一人回忆,当他从屋里出来,脖子僵直,手指都变绿了。一个朋友告诉我,前几年在昆明工作,每次回到故乡(一个人口不足30万的小城),都被一帮朋友拉住打麻将,经常连续打几天几夜,门窗关闭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平均每人抽一条香烟),战斗结束后,整个人就像失血过多的重伤员,精神恍惚,奄奄一息。在平常单调的生活掩盖之下,一个人需要一种常玩常新的游戏来刺激日益麻木的大脑,试图凭借游戏享受成功的愉悦,就算屡次失败,也要在过程之中寻求快乐的可能。所以,一个人的注意力能够如此长时间地维持,并不奇怪。
!$#5E1:\ 老家附近有个小村庄,村里有个拐子,人们叫他老拐,以赌博为业。老拐的麻将史很长,最少也有二十年。每年正月,老拐就骑着他的摩托车来到西村。西村那些从浙江、上海、福建、广东等地打工回来的小伙子,那些穿着时髦衣服,染黄了头发,叼着好香烟的小伙子,轮番上阵,与老拐搏杀,结局往往一样——掏光口袋,骂骂咧咧地走人。我曾经站在老拐身后观战,惊异于这个专业赌棍的职业素养——他从不为一手好牌而手舞足蹈,也从不为一手烂牌而愤怒骂娘。总是笑嘻嘻地对待那些麻将,兴许是日子久了,麻将与他之间业已建立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情,起初乱七八糟的牌局,到了最后,胡牌的还是老拐。村里人见了他常常开玩笑说,老拐又来收账了。
1k`gr&S 沙圆村的黄正根,开一辆手扶拖拉机,是方圆十里之内有名的麻将迷。西村人很喜欢与他玩,因为他是“输记”。每次玩牌,黄正根嘴里都没停,不是喃喃自语就是破口骂娘,特别是错过一只好牌后,必定将桌子拍得山响,“你妈个X”的骂声能穿过几间屋子。口袋里揣着的几张大钞流进别人兜里,黄正根又低声下气地问对方借,对方又笑嘻嘻地借给他,还扔过去一支香烟。他老婆几次三番闹到牌桌前,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他,并且不惜以死要挟,黄正根总是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再打就剁手。可是,每一次都不是最后一次。老婆无奈,晚上早早地锁上院门,睡觉。黄正根后半夜回家,寻了一根竹篙爬进院子里,敲门,老婆不开,就把锁撬掉。那辆手扶拖拉机呢,锈迹斑斑地蹲在墙角,成了一堆破铜烂铁。这样持续了几年。后来儿子大了,也跟在他后面天天坐在牌桌上,黄正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万贯家财也会败尽,就“金盆洗手”了。现在听说他在城里落户,不知看见满街的麻将,还会不会手痒?
eIOMW9Ivt xZ(d*/6E 麻将桌上有许多奇异的事情发生,使人不得不对它心存敬畏。比如时间,某段时间甚至一段日子内,那些好牌仿佛革命时期的地下交通员,一个挨一个地与你接头。有一次,我跟几个朋友在一个宾馆里玩,那天晚上基本上是我主导了整个局势。到最后,我实在不好意思胡牌了,就说,算了吧,再玩下去你们连衣服都脱光了……一个朋友说他今年正月初一至十五,天天输;过了十五,天天赢。这使我想起大姐夫捉鱼的奇事。大姐夫是捕鱼能手,有一次在田间捉泥鳅,沿着一条小溪,捉了满满一桶,再往前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姐夫似乎听见桶子里的泥鳅在痛哭,他害怕极了,连滚带爬地回到家里,那桶泥鳅也扔到溪水里了。一个人的运气有时着实好得令人恐惧。比如地点,有些地方是你的福地,每次去那儿玩,每次都能尝到胜利的果实;而有些地方却是你的滑铁卢,每次去了,必定铩羽而归。这些言说不清的事实,常常使我陷入困惑,使我意识到生活中隐藏的许多机遇,往往构成了一个人命运沉浮的关键元素。
53?Ati\Y) iba8G]2 麻将原属皇家和王公贵族的游戏,后来才逐步流传到民间,成了普通人茶余饭后的主要娱乐方式。小孩需要玩具,成年人同样需要游戏,需要运用智力的较量去赢得胜利女神的垂青。只是眼下许多人渐渐歪曲了游戏的本真含义,将一些沉重的东西附加在上面——比如金钱。他们一天到晚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赢了多少钞票,输了多少银子。把麻将当成一种谋利的工具,很多人间悲剧便悄无声息地降临。
R,fAl"wMu rxj# 我始终相信一个朋友关于麻将的论述:它是一种颇具哲学意味的游戏。面对这个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它为人们揭开另一个微妙世界的神秘面纱提供了一条意味深长的路径。
|pBvy1e4) P0RtS1A 推倒重来,推倒重来。
-C8LM ls 在推倒中不断建立新的存在。
|v<4=/. _w2KUvG-8 转自天涯散文-
何立文 7X>*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