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雅居》
真正的读书从“书雅居”开始。清.魏禧言:“读书辟之富人积财,金玉布帛竹头木屑之属,无不预储,初不必有所用,而当其必需,,则粪土之用有时与金玉同功。”自己也像许多读书人一样。最先是不怀目的,不加选择的读。抽出一本书,坐到一个角落,一人、一桌、一椅、一书、一笔、一纸,便构筑起一个与现实浮躁相隔绝的寒窗世界。我知道自己能真正读懂的不多,这不是我的错。一个二十岁的人到四十到七十再去读同一本书的所感、所触必然是大相径庭。年少时读多愁善感,不惑时读现实宿命与无奈,古稀时则是风烛残年的唏嘘与感叹。阅历也是一本书—— 一本以自己的经历誊写而成的自传。只有自己体会到自己在某一阶段某一部分大概方能领悟到当年作者赋予作品形式和语言背后的内蕴。鲁迅先生有言,能读懂他的作品的应该是四十以上的人,因而尽管我将《狂人日记》遍阅二十余遍品出的味道终究却不如一个老学家说得深刻。如此囫囵吞枣,无非是为扩充眼界,积累大量的素材,因此在最低限度上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古文明比五千年的华夏文明还要遥远一千年——美索不达米亚文明(Mesopotima,希腊语“两河之间”之意,巴比伦文明的始源),知道《圣经》中的伊甸园是在伊拉克,但多年前那一片乐土早已灰飞烟灭……
大凡读书者,所经历的过程无非这样:拓宽眼界——进行思考——作出判断。恰如一个原材料加工工厂,首先收集、积累大量的原材料,然后经过精心的加工制作,方能生产出自己的目的产品来。将眼光局限一处,永远都不会在写作,甚至处事显得捉襟见肘,黔驴技穷;不去思考,不懂思考,永远只能对他人进行重复性的模仿,其绝招无非是此一招,彼一式,改头换面,形式翻新而已;而没有判断力,永远只能作为别人思想的奴隶,随着别人思想桅杆的不断倾斜而东摇西摆。
先前的囫囵吞枣,对事物的了解只能停留在某一层面,某一感性水平上,处于一种容纳的状态。别人写,你看;别人说,你听,顺理成章。你一遍一遍、一本一本的看,在很多时候,是被动的接受。但是,这就是原始积累。对于一个人,读第一本时你甚至记不清他的样子,第二本时你认识他,第三本时你深入他,第四本时你了解他,第五本时你理解他,第六本,第七本……。恰如鲁迅先生关于祥林嫂的了解,经过时日后,便将她的故事连成片、连成段了。
当各种美的、丑的、善的、恶的、赞美的、批判的、平常的、荒诞的东西充斥着你的头脑时,你发觉大脑已经开始自然而然地运转了。思考的过程是由简单到复杂,由感性到理性,由肤浅到深刻。恰如考古学家挖掘文物一般,必须不断地进行方案研讨和技术攻关。最先的思考是宁静感性的,轻而易举地将一些在视觉上能分辨出美与丑、善与恶的东西一一掘开,然后通过不断地吸收新鲜空气——广泛阅读和求证,你或许又将解决一些浅层的有关实质性的问题。但是,掘之越深,面临的阻力越大,各种思想的干扰性越强,你会发觉自己的思想难以驾奴,似乎被他人支配着:
——至少有一个权威,我们永远不能拒绝,永远不能鄙视,那就是受苦的权威。……历史的主要动力由受苦的记忆组成。它是未来自由的否定性意识,也是一种诱因,使我们得以在自由的构架下克服受苦。因此 ,自由的历史,仅仅当它是受苦的历史,才有可能。
——尽管中国号称是一个儒学大国,但其统治,从来推行的都是儒表法里——统治者只不过是用儒来实行愚民政策,使之驯服地做奴隶,背后则实行法家的不择手段,钳制舆论的专制,无“仁”可言。
……
让许多截然不同、针锋相对的观点和思想,肆意地闯进来,然后再让它们在内心进行着彼此凶狠的撕咬,支离破碎,鲜血淋漓。坐在“书雅居”里,表面上平静如老僧入定,坚韧如青松咬岩,内心却是思潮汹涌澎湃,争锋一浪接一浪,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与此同时,判断的天平不断地向左、向右倾斜,当天平处于处于平衡时,一端是思想的金子,而另一端则是自己判断的砝码,脱颖而出——这就是判断力。每当自己的思想在举步唯艰、意欲放弃时,你会发觉自己的坚持不懈,又使自己的思想达到了另一个高度和深度,仿佛是一个远古的圣灵与现代人的不断结合,逐渐出尘脱俗。
大约世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叹:当你在一帆风顺,得心应手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自觉或不自觉的力量出来阻止你不能轻易达到自己的欲望。即使在宁静的“书雅居”——我们或可以把它称为世外桃源或寡国小民,亦会有一些小波澜。当我逐渐蜕变为书虫的时候,想不到读书这一小小的愿望竟难以得到满足。
“书雅居”开始实行凭证进入,之前我竟一无所知。某日下午满怀兴致到“书雅居”时,竟被挡在门外。“借书证”,居室主人问道。“借书证?”我恍如掉进层层迷雾。“凭证进入”。我一下子楞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只得厚着脸皮和居室主人磨嘴皮子,不料半天下来只换得一句图书馆的经典名言“防止窃书,无证勿进”。我大为扫兴,只得在门口徘徊。焉知里面书架上的兄弟、朋友早已与我成为知己,而你——居室主人主人竟像与我毫不相识一般?焉知“贼”与“学生”、“好人”和“坏人”的字眼是不是凿在额上?焉知……?我在心底下将各种不满之辞尽数骂完,只得怏怏离去。如今想来,居室主人无非是尽职尽责。我,气是早已消了的,但,自此口袋免不了又多了一样东西——借书证 。
某年某月某日,我竟又被挡在门外——居室已严重超载,禁止进入。我满腹怀疑,于是来了一个畸形的蛙跳。脚趾一踮,身子一倾,头一伸,往上一跳。果然,里面人头攒动,即使是书架间的容身空隙也被充分利用,哪来我的立足之地,无奈之下,又一次怏怏而去。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振臂一呼而众者云集的“英雄”,但如今的确有重新定位的必要。数日前曾去某地下书城购书,刚一进入,却不料十多人蜂拥上来,围个水泄不通,争着介绍他们的经典书种——黄色书刊,足见我有相当“号召力”和“向心力”,“动一发而牵十多人”。前几日姗姗来迟还有位置,如今却被拒之千里之外(寝室离图书馆较远)。也罢,也罢,大概以后要教学楼里夺路而出,跑去抢占位置了。
我们每天同样要面对很多事,解决很多问题。用简单和重复来概括大学生活无异于一个作家说黄色文化就是与性有关的文化,不是深刻,而是肤浅得可怕。我们不是纯粹的书生,也不是纯粹的社会人;我们一半是书生,一半是社会人,这是一个过渡的阶段,因而心情较复杂,我们享受快乐,不会消沉,不会悲观失望,不会迷失方向,但是,我们偶尔会觉得浮躁、无聊、抑郁、苦闷、和失落。
当自己心乱如麻,脑子里只充斥着一片空白时,我总会到“书雅居”去,那里是我心灵的寄托。翻开一本书,然后一个下午便蜗居在那里,在人物传记中寻找力量,安慰自己的灵魂,以摆脱自己内心的孤单无助,对现实的懦弱和害怕,从而重新燃起旺盛的斗志。
我心力尽瘁地读着,带着空白读着。慢慢地黑暗沉了下来,原先脑子里的空白便被黑暗吞噬了许多,脑子也清醒了许多。黑是黑,白是白。有时候黑暗也是好的,它使事物有了层次感。一个人在生活的沙漠中寻觅,被太阳的狠毒强光攻击着,有时不免觉得刺眼、迷惘,丧失目标,而阴影在这一刻是如此的难能可贵。
慢慢地我习惯了这样在黑暗里静坐,没有远处传来的汽车声,我身心溶尽,神随浪摇。在黑暗里少了一些外界存在而内心却感觉不到的干扰,心容易平静下来。
我觉得,我深深喜爱这样,爱这启示的黑暗。
一片宁静,一片永恒。
黄昏出来,自己平静如一潭起不了涟漪的湖水,自己确实是心满意足了。毕竟,它不再是以前那种完全空白的围困,而是知道黑暗处呈现出一条未曾走过羊肠小道来,英文里的人间正道(the straight &narrow path),译为汉语,便恰为羊肠小道了。
禅宗有云:老僧二十年前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见知识,有个体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然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读书,思想,做人皆同此理。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境界还很低,没有什么足以自傲的。——没有。我只觉得:多读些书,是对自己最大的益处;否则,怕是要后悔、要遗憾的,而在襄城,“书雅居”不失为一个充实自己、拮取智慧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