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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花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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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4-02-12

“有一个小姑娘，是老板的女儿，正坐在长凳上编着东西玩儿，他们都善意地揶揄她。你觉得，他们都很期待能够和她调情的那一天。”小说家兼老毒舌萨默塞特·毛姆，在日记里记了这么一笔。淫者见淫，他大概觉得成人面对稚女，也就那么点念想了吧；他大概不太会考虑，还有那么一种人见人爱的小女孩，不会成为揶揄和调情的目标。
秀兰·邓波儿几乎是跟米老鼠一同走红的，很奇妙，两人好像彼此可以毫无障碍地走进对方的世界，对方的影片，他们的舞步，就连他们哼哼的曲子都是差不多的。那时的银幕，已有18英尺高，24英尺宽，彩色电影技术刚刚成熟不久，葛丽泰·嘉宝27岁，琼·克劳馥28岁，首届奥斯卡最佳女影星得主珍妮·盖诺26岁，她们都正当红，未曾想到福克斯公司弄来一个4岁的娃娃演“娃娃戏”，就来抢她们的风头。
奇迹的背后总是自信在撑腰。秀兰的爆红，也不过就是那么五六年时间，但将她放到梦露的时代，或是往前丢进flapper们的舞池里，好像都不那么合适，这是因为，秀兰的那种气质，并不属于战后意欲发泄狂欢的人们消费的对象，相反，她更宜于用来慰藉。1933年，小罗斯福登台实施新政，美国经济转变航向，秀兰·邓波儿此时登台，可谓万事俱备。对她的宠爱是干净的，因她而起的狂热，同今日被商业和技术撩拨、搅动的粉丝文化亦大不一样；美国人自发排成一列，挨个由低谷走出，踏入乐观的通道——寻回新大陆的本色。
秀兰的舞鞋踩准了那个转折点：美国人摆脱了大萧条时期遍野哀鸿的困境，也脱离了爵士时代后期的愤世嫉俗和对欧洲精神的一味向往。他们开始关注自己，欣赏自己。有很多证明：1933年后，唱片的销量一日千里，五年时间猛增了6倍，摇滚乐和踢踏舞在民间横扫而过，卖照相器材的店铺一如今天的苹果店那么兴隆；还有，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在1938年荣登畅销书榜榜首，和它摆在一起的是《飘》。就连共产主义者都很开心，因为他们觉得资本主义就要走到头了：莫斯科正在壮大，而罗斯福呢，貌似是富人的好朋友，也没准能摇身一变成为人民阵线的盟军。
阴影到底散去了。大萧条期间，美国最大的全民偶像是飞行英雄查尔斯·林德伯格，他成名后拒绝一切商业包装，远离世俗享乐，人们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干净和纯粹，戚戚然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陷得太深，故而有此报应；而邓波儿的出现，在人们看来无疑是个天大喜讯：经历了之前的一段克勤克俭之后，上帝派下来一份美好的酬报了。
尽情享用吧，美利坚！欧洲不再是乐土，那里已是希特勒的天下，大批流亡者和难民正跨洋投奔新大陆而来，天使一样的秀兰·邓波儿迎接他们，亮瞎了那些欧洲人自视甚高的狗眼。托马斯·曼做何感想？马尔库塞呢？他们敢说自己的避难所是个轻佻浅薄的地方吗？美国人纵情谈论着战争的可能，然后花15美分买张票，上电影院里看他们的小公主蹦蹦跳跳，迅速忘了那些远在天边的劳什子。很大程度上，这种麻醉人的氛围，让他们在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前丧失了戒心——那时的美国上下正在筹措圣诞节长假，而秀兰·邓波儿的主题玩偶、画册、相片正在圣诞用品商店最突出的架子上等着他们呢。
有一位基督徒广播制作人，在1938年写了首赞美诗，其中一句是“秀兰·邓波儿在上帝的近边/他们是三位一体，她是第四个。”在正面情绪的哄推之下，就连本该谨慎、克制的强信仰者都抵挡不住了，他们修改自己的表达，将救赎的希望同一个当红的女娃娃联系在一起；于是，他的祷词便从仅面向教众，扩大至面向现世的芸芸众生，仿佛那里面会冒出圣徒和先知。这是一个信号：看到秀兰，美国人真的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奇迹年代的开端了，天堂鸟从好莱坞款款飞向华尔街。
如果读过福克纳发表于大萧条期间的《圣殿》，认识那个被人用玉米棒子强奸的“邓波儿（Temple）小姐”的话，你便会更加明白，几年之后，秀兰·邓波儿带给美国人多大的欣喜。那时的电影真是再纯粹不过的“娱乐”，它凭借新鲜的色彩，克制了文学作品里的黑暗和政客的危言；通过电影看美国，看不到社会矛盾，看不到业主和工人之间的利益冲突，看不到任何观念上的骚动。历史学家弗雷德里克·刘易斯·艾伦一语点破：“（三十年代后期）电影里的美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很有钱，或者即将很有钱。”
想想真神奇：有哪一位明星像秀兰那样，不仅俘获了观众的宝爱，还让整一块大陆上的人都产生了共命感，重新确信自己是受到上帝的眷顾的？怎样的明星才可以有誉而无谤？人们送给秀兰的赞词，如“紧挨着上帝”之类，后世是再也不会有了，不是因为信仰淡漠，也不是因为纯真不再被人相信，而是孕育秀兰的那个时机和土壤，如同造访地球的彗星一样，是不可复得的。
那时节，有哪个美国妈妈不曾把自己适龄的小公主抱起来，亲一口，喊一声“我的秀兰·邓波儿”呢？好多母亲指导女儿给秀兰寄去自己心爱的东西。而同样神奇的，是秀兰果真能淡定于她的走红。她的哥哥小乔治，27岁时成了一个有名的摔跤手，他回忆说，秀兰每天都回家吃晚饭，从无异常的情绪；直到他进海军服役，才从其他人的玩笑之中，得知自己妹妹真的是巨星了。
就连11岁的秀兰转型失败，未能出演《绿野仙踪》，使得另一位好莱坞童星朱迪·迦兰异军突起一事，都为时人所竞赞。评论家霍华德·布鲁贝克写道：“所有美国人都该学习秀兰·邓波儿树立的光辉榜样。她面临竞争时让到一边，给某年轻人一个机会。”
这场变故结束了她的童星生涯，1940年的那段时间，美国人谈论的话题除了秀兰，还是秀兰。她才11岁，但人生已如此完满，这不能不让当时和后来的小女孩们备受激励；她是影坛最大的一棵票房摇钱树，无人能出其右；她同罗斯福总统都已经有了“私交”。她带动了时尚，《星期六晚邮报》上连载这个11岁女孩的传记；国会甚至讨论她的政治观点。《纽约客》作者威尔科特·吉布斯开了两句玩笑，他说，他要为秀兰即将进入的那所学校的老师感到遗憾：“一个五年间卷走2000万美元的票房收入的小姑娘是会瞧不起拿破仑的，他卖掉整个密西西比盆地，才赚回15美金。一个10岁前就被控企图推翻政府的小姑娘，很容易弄不懂圣女贞德有什么了不起。”
不再是女孩的秀兰·邓波儿，仍是圣诞礼物，和她分享礼品架核心位置的，除了米奇老鼠，还有大力水手，还有独行侠，以及四十年代初的后起之秀——那位把内裤穿在外头的超人。事实证明，他们的演艺寿命都很长：九天揽月、五洋捉鳖的超人，几乎顶掉了圣诞老人的位置；当年广播剧里的独行侠，后来反反复复出了许多影视版本；米奇遍地都是，几乎闹成了鼠灾。只有秀兰，跟我们一样的肉体凡胎，将那个载歌载舞的时代带去了极目难见的远处。